蒙田论读书

与后世的叔本华一样,蒙田不建议死读书,而是要积极思考,如果爱思考,不读书也没什么大不了:“书读得太多也会抑制思维活动。思想中塞了一大堆五花八门的东西,就没有办法清理,这副担子压得它萎靡消沉。”

“对于懂得自省与努力奋发的人,思考是一种深刻全面的学习,我喜欢磨砺我的头脑,而不是装满我的头脑。根据各人的心灵保持思想活动,这比什么工作都费力,也都不费力。最伟大的心灵都把思考作为天职,“对于它们,生活即是思想。”(西塞罗)因而大自然赋予心灵这样的特权,没有一件事我们可以做得那么长久,要做又可以那么方便容易。亚里士多德说:“这是神做的事,他们的幸福与我们的幸福都是从中产生的。”书籍中的各种内容主要是启迪我的思维,促进我的判断,不是推动我的记忆。”

他享受读书:“我在书籍中寻找的也是一个岁月优游的乐趣。若搞研究,寻找的也只是如何认识自己,如何享受人生,如何从容离世的学问。”

他说自己读书纯粹是为了消遣,这应该是谦虚话:“欢乐、游戏与消遣是多么有意思。我差点还要说其他一切目的都是可笑的。我有一天过一天;说句不中听的话,只是为我而生活:我的目标仅此而已。”

他不光看作者想说什么,而且仔细分析他怎么说的:“我每天读书消遣,不分学科,研究的不是内容,而是作者对待主题的方式。这样我与某位大家保持联系,不是为了他教我什么,而是为了我认识他。”

他把读书列成人生三大交往之一,和友谊、情爱并列:“这两种交往都包含意外,依赖别人。前一种因少见而令人烦恼(男人间的友谊),后一种因年迈而徒呼奈何(男女情欲);这样它们满足不了我的一生需要。跟书籍打交道是第三种交往,更可靠,更取决于我们自己。它没有前两种的不少优点,但是自有其长处,就是长期方便的服务。那种交往伴我一生,处处给我帮助。是我晚年与孤独时的安慰。百无聊赖时使我不感到沉闷,什么时候都让我摆脱叫我生气的伙伴。只要它不是达到极点控制我的全身,总能减少我些许痛苦。我唯有拿起书本才能排遣挥之不去的念头,书本很容易吸引我,忘得一干二净。我在得不到其他更真实、活生生、天然的散心时去找它们,它们见了我也不会赌气,总是用同一副面孔接待我。”

“对于善于选择的人来说,书籍有许多可爱的品质;但是没有不费工夫的好事。书的乐趣跟其他乐趣一样,不是明白的、纯的。它有它的困难,还是不小的困难。头脑随着书本的内容在转动,但是身体——我可没有忘了去照顾——则保持静止状态,变得萎靡不振。”

自己得出的智慧,才是真正的智慧:“总之,我们要心灵掌握的东西太多,反而不能使它集中与牢记。有些事只需知道,有些事要记住,有些事要刻骨铭心。一切事物心灵都是可以看见与感觉的,但是都要由心灵自己去汲取养料。真正触动它的东西,真正融入和组成它的实质的东西,才使它得到教育。”

学问也不可尽信:“学问是一件好事,若用正眼看它,它像人的其他好事有许多虚荣与固有天然的弱点,代价很高。”

蒙田不认为有知识的人有智慧,很多人眼高手低而已:“我们并不需要太多知识就能活得自在。苏格拉底告诉我们说知识就在我们身上,还有寻找与运用知识的方法也是如此。我们所有超过天然需要的知识,差不多都是无谓多余的。如果它给我们的负担与混乱不超过它给我们的好处,已经是上上大吉了。“培养一个健全的心灵只需要不多的学问。”(塞涅卡)我们的头脑是混乱不安的工具,学问使它负荷过热。静心思考,就会在心里找到自然对抗死亡的真正论据,在需要时最适宜为你使用。这使一个农民、整个民族也像一位哲学家那样镇定自若地死去。”

“那些博学之士必须模仿平易稚朴,必须学习最基本的德操;我们的智慧要向动物学习我们生活中最重要、最必要的实用课,如我们应该怎样生与死,管理我们的财富,爱护和扶养我们的孩子,维护正义——这对人类的疾病也是一个奇异的证明。还有这份理智对着我们指手画脚,总是反复好变,更把自然的最后痕迹抹得一点不留。”

蒙田痛恨很多文章晦涩难懂:“这些文章可以有那么多不同的注释,一位聪明人在里面转弯抹角,总是可以针对自己的问题找到模棱两可的看法。这说明自古以来隐晦暧昧的文章何以长盛不衰的道理!”他非常自谦,总是说自己粗陋不堪没文采,但实际上他的文笔往往非常精准到位,没有长期写作经验并着意写好的人是不可能写成他那样的。

我个人认为,读书与思考并行不悖;读书是一种思考工具。因此我比较排斥情节紧张的小说,那仅仅是杀时间的消费品;也讨厌无聊的,可以一目十行的书籍。我喜欢传世经典,尤其是哲学类书籍。现代人的书,一般偏好诺贝尔奖作者的。宁吃好梨一个,不吃烂梨一筐。

当然,更好的思考工具是写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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