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集异璧》,(美)侯世达著,严勇 / 刘皓明 / 莫大伟译,商务印书馆1997年出版,1053页。
最近看完了GEB,这是研究人工智能的一本很有名的书,原作写于1979年。这本和《失控》,都是我买了很久一直放在那里没读的,现在终于看完了第一本。
作者侯世达(Douglas Hofstadter)是一名美国教授、作家,今年74岁,父亲是诺贝尔奖得主,从小在斯坦福大学校园长大,可谓家学渊源。他爱好很多:音乐(他作过曲)、视觉艺术、数学、创造力、意识、翻译等等。除了英语母语外,还会说流利的意大利语、法语、德语、俄语、西班牙语、瑞典语、中文、荷兰语、波兰语、印地语(按流利程度排序)。
本书的思路是,要想谈人工智能,首先要搞清楚什么是智能。在他看来,不管是计算机、外星生物,只要是智能,都应该是跟人类大脑一样的。按这个思路,作者探讨了什么是人类的智能,按他的观点,智能的基本要素包括:
对于情境有很灵活的反应;
充分利用机遇;
弄懂含糊不清或彼此矛盾的信息;
认识到一个情境中什么是重要的因素,什么是次要的;
在存在差异的情景中能发现它们的相似之处;
从那些由相似之处联系在一起的事物中找出差别;
用旧的概念综合出新的概念,把它们用新的方法组合起来;
提出全新的观念。
(书中后来指出假设,尤其是基于知识上的假设,也即想象力,是智商的表现,也是理解力的重点)。
请对照自查一下,您算是有智慧的人吗?
由此,作者展开了数学、逻辑学、分子生物学、大脑神经学、计算机编程、音乐、绘画、哲学、禅宗等方面的探讨,谈天谈地恨不得无所不包,利用哥德尔的不完备性定理(这个定理说的是,不管现有体系多么完善,总有它容不下的东西)、巴赫的音乐和埃舍尔的绘画,揭示了一个有关智能方面的核心观点:如果想变得更有智慧,必须跳出原来的框架,上升一个层次,提高一个维度,从更高的角度去观察和思考问题。有点像柏拉图的洞穴比喻:一群猿猴被锁在洞里,背对着洞口,以为洞臂上的影子就是真正的世界。后来偶然有个猴子回了头,发现了洞口的光亮,才发现这是真正的世界。而当猿猴挣脱出了洞,才发现大千世界是真正的世界。再往上想,柏拉图创造的这个寓言,这些猴子都是柏拉图的创造物。而有没有某种生命,在像我们看猴子一样地看着我们呢?这就是跳出去,或自我超越。用中文的说法,是当局者迷,旁观者清,或者高瞻远瞩。事实上,种种客观环境,拼命阻止我们跳出现状。人是环境的产物,有什么样的环境,就有什么样的人。某种意义上,一个人是永远无法自我超越的,唯一的出口,可能就是智慧,而智慧是要靠学习、体验、思考得来的。这里形成了一个悖论:需要跳出去才能得到更高的智慧,而跳出去本身就需要智慧。
从宗教来说,世界几大宗教中,只要佛教是超脱的。基督教、伊斯兰教都极力配合世俗,操纵、追求权力,而佛教是连人的七情六欲都要灭绝:
佛语心为宗,无门为法门。既是无门,且作么生透,岂不见道。从门入者,不是家珍。 只一个无字,乃宗门一关也,遂目之曰禅宗无门关。透得过者,非但亲见赵州。便可与历代祖师,把手共行,眉毛厮结,同一眼见,同一耳闻,岂不庆快。莫有要透关底,要么将三百六十骨节,八万四千毫窍,通身起个疑团,参个无字。昼夜提撕,莫作虚无会,莫作有无会,如吞了个热铁丸,相似吐又吐不出,荡尽从前恶知恶觉,久久纯熟,自然内外打成,一片如哑子得梦,只许自知。蓦然打发,惊天动地,如夺得关将军大刀入手,逢佛杀佛,逢祖杀祖,于生死岸头得大自在。向六道四生中,游戏三昧,且作么生提撕,尽平生气力。举个无字,若不间断,好似法烛一点便着。
本书是一本神书,作者智商惊人(本书写于作者34岁时),知识面很广,而且写作方法巧妙,每一章之前都模仿巴赫的赋格、卡农音乐写一个小故事,插图很多,每一小节都很短,用了很多巧妙的比喻,易于阅读(虽然这本书并不那么容易),而且对读者提问很多,尽管很厚(1000多页,这也是我买了本书多年但终于读完的原因),但读起来仍让人饶有趣味,于1980年获得普利策奖(应该归入科普类图书,并不是一本学术论文)。 其中的编程部分对我这种文科生来说不太好懂,不过编程本身是一种值得学习的技巧。
我从来没有想到音乐跟数学的关系如此密切。之前从来没有从巴赫的音乐中听到那么多数学,一直以为音乐由两部分组成:旋律和节奏,但本书指出和声是第三维度。我第一次知道,除了贝多芬外,福雷、德沃夏克都失聪。 作者对音乐的领悟超越感性,很多对Bach和John Cage及当代艺术的解释让我茅塞顿开。而且他对一些智力题的解释,也让我明白了许多之前不会做的智商题。
形式里存在内容。形式就是内容。鄙视形式是要付出代价的。理论上我们的世界就是一个形式系统。
按上面所述,作者之前和他那个时代的人工智能工作者竭力仿人脑,40年过去了,发展到今天,之后的人工智能更多的是喂大数据给电脑了。如今AlphaGo已经能轻松击败人类最顶尖的围棋大师,在网上看2017年对作者的采访,他没有直接承认自己的错误,但也担心人类智能有一天会超越人类智慧,人类沦为人工智能的奴隶。如果说人脑是由几百亿个神经元组成的,而现在全球人口70亿,接入互联网的电脑、手机等智能终端也有几百亿了吧?是不是人工智能离进化出自己的智能不远了?开发AI,人类是在自掘坟墓吗?毕竟,如果这个担心是对的,对人类的影响是毁灭性的,因为整个过程不可逆。